为学日增,为道日减,绘事也是如此。 然而令人颇为遗憾的是,以画为业的很多人一生都在孜孜不倦、不知所谓地反其道而行之。笔法越来越繁杂,用墨越来越出奇,不知其弊反而自伐其功、自矜其能,结果呈现出来的就是一幅幅满是"说法"实际上却不得其法的作品,失去了本真。 一舨先生却不是这样的,从他这些年来署款的变化上就能很清晰地看到这一点。 隋牟、予觉、一舨。 儒释道兼修的先生在走进知天命之年的前夕启用了"一舨"的题款,必有一番用意。 初秋的午后,当我坐在宋庄国画院里先生的画案旁,问他为何用"一舨"署款时,先生憨实地笑了笑后淡淡地说:就是因为感觉自己只是个一般人。 画室内墨香依稀、茶气氤氲,窗外竹叶的窸窣声隐约入耳,先生的回答让我内心颇为震动。再看先生时,透窗而入的阳光恰好为他平静的面孔涂上了一层淡淡的光辉。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看见了先生古井一般的心。 一位卓有成就且前途无可限量的书画大家,当着自己满座高徒的面儿,云淡风轻地直言自己是个一般人,这种胸襟气度、修为、品格,真的不一般。 "一舨"这个名号肯定还有更深刻的含义和意境,但我认为"一般"却是最能映照先生初心的那一面。 《金刚经》中有一句话:"汝等比丘,知我说法,如筏喻者,法尚应舍,何况非法。" 一舨就是那个能够适时丢掉竹筏、返璞归真的人。 一 功夫在诗外,这句话对已经成为诗人的人才是有意义的。 真正能让一首诗流传千古的不是它的平仄韵律,也不是它的辞藻典故,而是作者在诗中所表达的情感和精神,所展现的阅历和修为,所阐释的哲学和意境。 但对于没有成为诗人的人来说,作诗的功夫还是在诗内的,没有日积月累的努力和积淀,是不会运用之妙存乎一心的。
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 跨越不得,颠倒不得,含糊不得。 正因为如此,要想读懂一舨,就不能不谈及他的诗外功夫了。 一舨学画、作画、教画多年,在国画领域造诣很深,也有很高的建树。 在当今国画界,作品真正当得起一个"写"的并不多,一舨就是其中的一位。 他的一手好线条能看得人心驰神遥,屋漏痕、锥画沙、印印泥,在他的笔下都变成了真实可感的存在。 他以字入画,疏可走马、密不透风,字与画一体两面,珠联璧合、相得益彰、相映成趣。 他计白当黑,深悟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直抵有无之境。 他满纸金石气,至朴至简而又元气淋漓。 ………… 即便如此,这也不是一舨的精粹所在,他的全部精气神都源自他的一颗心。
生活是道场,工作是修行。 绘画就是一舨的修行,笔墨纸砚也是他的引磬木鱼、青灯黄卷。 一舨聪慧但不聪明,是国画界的扫地僧、苦行僧。 他学画的历程是艰辛的,长期承受过身体和心灵上的双重痛苦,但他执著但不执拗,从门外汉成为大家,正是炼心的过程。 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 是这样一种简单、炽热、恒久的精神,让一舨走到今天。 他出新但不出格,虽然现在尚不能说开宗立派,但已然是独树一帜,这是他修心的结果。 心即理,心即性、性即理。 生活的磨砺,志趣的激励,水墨的蒙养,书画界前辈们的启迪,时代的感染和呼唤,让一舨在绘画的道路上由术而道,登堂入室。 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 正是因为领悟了这样的真谛,一舨的画才有了他独有的灵魂。
他写钟馗奇崛高古,读起来却温润如玉。 他写侍女钢筋铁骨,读起来却轻灵飘逸。 他写佛菩萨庄严肃穆,读起来却如乡邻亲人。 他写兰花如剑如戟,读起来却如高洁君子。 忘其形,得其神,秉其心。 这就是一舨,极高明而道中庸,读不懂这一点或者自身没有这样的积累,你看到的将是怪、乱、粗、残、丑。 以画求道,以道入画,这是一舨日精日新的不变追求。 素富贵,行乎富贵;素贫贱,行乎贫贱;素夷狄,行乎夷狄;素患难,行乎患难。 这是修心的境界,也是一舨在书画领域的坚持和写照。
三 好的画作必须有哲学、有思想、有灵魂。 中国画本身就是哲学,墨黑纸白即是阴阳。阴阳生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所以黑白之间、尺幅之内才有了这变化多端、气象万千,才有了古往今来的传承出新,生生不息。 但时至今日,能真正在画作中体现出哲理韵味的却是少之又少,一舨仍旧是其中的一位。 一舨画作从源头走来,是中国画的一点真骨血,他既没有食古不化也没有曲学阿世,而是靠着一颗赤子之心和历经岁月淬炼的功力走出了一片天地。 在一舨的笔下,不仅当代市井可以入画,就是现代器物也可以入画。 一根电线杆,在他的笔下就是一株参天木,至纯至阳,正气浩荡,而几根电线则如游丝、若矫龙、似烟痕,把个阴阳、动静、虚实、燥润、干湿的对立统一润物无声般地呈现了出来。 不囿于传统的局限,凡有形者皆可入画,不丢弃传统的精髓,再时新者都以阴阳状之。 诚者,天之道也;诚之者,人之道也。 有了这"诚"为根基,一舨才能打通古今的隔阂,无滞无碍,无入而不自得,诠释了上善若水的真谛。
万物皆备于我,执两用中,这就是不变中的变,就是一舨的哲学,就是一舨的不一般。 读懂一舨的心与哲,感佩他的不变,激赏他的变,就会有闻弦歌而知雅意的陶然之乐,真是手舞之,足蹈之,点也虽狂得我情。 如果凭空地来议论一舨的画在当今画坛的地位总免不了吹嘘之嫌,但可以肯定的是,以后的人们在翻检今天的绘画历史时,是无法忽略一舨的,因为他的精神内核正是这个时代所稀缺和呼唤的。 那时,人们会更真切地认识到他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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