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术馆在当下疫情中面临生存的严重挑战,就此,我想提出四个具体的问题。我和罗马国立二十一世纪美术馆的团队一直通过(展览)项目、收藏及线上线下的社会实践,不遗余力地寻找着答案。在当下的危机中,这些问题愈发激烈。与其说是艺术的危机,这更是一个横贯社会、科技,政治和文化的总体危机。
今天,无论“新自由主义” 还是“社会民主主义”的社会,私有化业已成为各行各业的总体趋向,美术馆尤其如此。她的使命、作用与价值面临着长期的挑战。如何维持“美术馆”这个能够展示创意计划的公共论坛,并呈现、保育最“先锋”的文艺作品?我们又凭借着怎样的支持,以何种方式去与公众分享它们?换言之,随着社会分化和不平等的加剧,在这个似乎愈发接近地狱的世界中,我们需要怎样去维护美术馆——这个能让我们获取欢欣与希冀的空间?在这里,我们甚至能够凭纯粹的智力与想象力的愉悦,短暂地触碰到天堂。美术馆的存在,让我们对这样的“天堂”寄予某种希望和梦想。
新冠病毒造成的紧急危机产生了一种悖论。在过去,公权力面对市场力量的全球化而经年退缩,现却在太多层面上重夺控制权。这种控制权最明显地体现在经济的决策和分配上,更不用说被重新定义的“安全”和社会控制,或推行的崭新生物政治范式了。在大多数社会中,这有助于文化艺术机构生存下去,更重要的是,能保留在未来重新发展的希望。人们曾对现行经济体制的问题展开严肃的争论和批判。这种批判正在全世界蔓延并得到广泛的认同,算是一件好消息。比起囿于理论争论的纸上谈兵,我们需要动用更多的想象力来寻找出路,现在,比起以往的任何时候,社会都更需要美术馆,因为这里是我们为数不多的,还能存有希望和梦想,以想象“解决方案”的保留地。
根据定义,美术馆是提供“消遣”的机构——我们都需要这种消遣,因此生活不止只有一种色彩。在过去数十年间,我们见证着全球美术馆的蓬勃发展,这也是“文化产业”不断增长的最好标志。从观众人数、藏品数目、建筑体量到媒体覆盖程度,这些用数字表述的受欢迎程度,已成为毫无争议的,用来衡量成功的条件——至少对大多数“股东”来说是这样。在广受欢迎的同时,美术馆如何能不落入民粹主义的陷阱?这与政治范畴中的讨论相同,仍是巨大的挑战。人们必须对两者间边界模糊不清所造成的的风险保持警惕,这让我们重新讨论“保持开放”的定义。美术馆是世间为数不多的地方,能以创造性思维以及行动的名义,实践所谓变态的,挑衅式的,甚至疯狂的东西(因此,是美的!)。有些实验只能在美术馆而非其他空间里达成,这些实验在日常实践中往往没有直接的用途,更不要说获取经济利润或政治上的助益了。然而,这些实验能让我们自由又自信地,以宽容的眼光拥抱差异,慷慨地看待这个世界。比起以往的任何时候,这种价值观都值得我们珍惜。
教育,换言之启蒙,是美术馆的基本功能。与此同时,美术馆不仅仅是传授“正确”知识的学堂,它还提倡富有想象力的观点与方法论,以质疑“正确”的知识,或宏观概念上的“正确”。美术馆还是一所实验室。在此,正确与错误、真实与虚幻、高雅与低俗、此处与彼方等概念以不同的张力被呈现、表述,并且相互碰撞,这些矛盾元素之间的互动畅想着“更好的世界”。这些结果应该被尽可能多地与公众分享,而非停留在已经完成的单一产品上。更重要的是,我们要将自己置身于不断质疑的过程。或者说,不断质疑“我们为何质疑”的过程。这恰恰是最有趣的体验,想象力和创造力总是从这样开放的问题中萌生。在哲学与文化,政治与经济中,“可持续发展”的概念已经被广泛接受。在艺术的范畴中,最为可持续的行动就是坚持提出问题,这有助于形成一个真正可持续的 "艺术生态"。
根据传统,美术馆是收集、储存、保护和展示物品或“艺术品”,从而承载记忆的地方。一方面,艺术史的某一版本与特定的时代及地理背景有关,并以此被书写;另一方面,这种对艺术发展的知识构建能被(不同层次的)公众所感知、欣赏,甚至重新加以衡量。一个仍居核心的争论是,这种知识经验如何作为“活体”被理解乃至利用。我们可以,并且“应该”不断地丰富我们的历史,甚至在某些时刻重写我们的历史——并非为了达成“更好”的版本,而是为了开拓更加开放又不确切的可能性。以此,我们能触发更多的思索与想象,最终带出审美的快感。 光是记住还不够(Non basta ricordare)2 ,我们还要将这些凝结在藏品、文献中的记忆置于当下的动势中,以展开对它们真实意义的讨论。
随着科技的进步,美术馆总在不断进化,甚至发生革命般的转变。如今,美术馆利用先进的数字技术成为“在线机构”已成为共识,甚至成了行业标准。这不仅在时空结构及运作模式上,而且在概念框架中,也根本地改变了艺术机构的定义。研究、表述和再现的形式被打碎,在不断数字化的过程中也在去物质化。地域的界限同时被瓦解,对外无限地打开。最终,越来越多人开始频繁地怀疑,我们仍需要矗立着一座座“奇观”的,实体的美术馆吗?我们可以在拥抱数字世界的同时,不被彻底数字化吗?这个问题没有现成答案,我倾向给出“我们可以”的回答——因为我们仍活着,而生活是物质的、身体性的经验。这究竟是关于“感知”的质量的问题;更加重要的是,这其实关乎着我们生活的质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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