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或许用《安娜·卡列尼娜》的开场白可以更好地解释本届威尼斯艺术双年展的主题“May you live in interesting times(愿你生活在有趣的时代)”。
据今年双年展总策展人拉夫·鲁戈夫声称,“愿你生活在有趣的时代”来源于一句中国谚语。这句无迹可寻的“中国谚语”和其他西方视角下误解的中国文化一样,无论对东西方艺术家来说都是一个难解的谜题。在这里,“有趣”可以是作为一种反讽,因为“无趣”,就意味着一帆风顺的生活,而“有趣”则暗藏了生活未知的风险和威胁。鲁戈夫解释说,“这句话能够反映这个时代不稳定的状态,而艺术恰恰能够成为帮助人们在这个‘有趣的时代’生活和思考的指南。”
我们都知道,联合国有一个“全球幸福指数”的报告,通过统一指标为各个国家打分,总和分数视为“幸福指数”,可以衡量各个国家的幸福程度。相应的,如果要统计世界各地的“悲伤指数”,这个问题就会变得复杂得多。我们既有全世界人民都需要面对的环境问题,也会遇上因地制宜的、因人而异的沮丧困境。本次展览的重点正是关注挑战那些现有思维习惯的艺术家的作品,并打开我们对于个体和现实环境的认知。艺术家可以运用各种方式来帮助大家理解这个世界,颠覆人们对这个时代的概念和主观认识。
从今年威尼斯双年展首周开放情况来看,尽管这个主题看似宽泛简单,在某种程度上却帮助了许多名不见经传的国家馆有了展现实力的机会。由于威尼斯双年展的国家馆必须由政府赞助,因此经济实力雄厚的国家能够为自己的国家馆提供更多的资源支持、抢占到更好的场地,而规模较小的国家只能在人流稀少的地方找一个可用的空间。因此在过去几年,无论是建筑双年展,还是艺术双年展,人们的目光总是会聚焦于诸如德国馆、美国馆、英国馆、法国馆这样的热门场馆。而今年双年展则鼓励艺术家向大众展示这个时代并不那么不美好的那一面,让许多冷门国家馆可以从侧面为大众展现了一个人们从未关注到的世界。
话题的永远诞生在不循规蹈矩的人手里
寻找阿尔及利亚馆
首先,阿尔及利亚馆退出了本届威尼斯双年展。威尼斯双年展作为全世界最大的艺术盛会,每个国家的艺术家们都挤破了脑袋想加入。自1962年独立以来,阿尔及利亚一直没有参与过重大的国际文化活动,因此,今年首次参加威尼斯双年展,对于阿尔及利亚的艺术家们来说意义非凡,而他们参与威尼斯双年展的计划被推迟到了2021年。
但阿尔及利亚馆的策展人及其艺术家团队却对此毫不知情。在四月初总统布特弗利卡下台两天后,阿尔及利亚文化部在没有任何提前通知的情况下就削减了威尼斯双年展阿尔及利亚馆的资金。此时直到离双年展预展开幕只有几周时间,双年展中其他国家馆都正在井然有序地搭建之中,而阿尔及利亚馆门口却依然大门紧闭,堆着一堆建筑废墟。这些艺术家们决定发起一个众筹项目——政治不稳定不应当成为他们泯灭光明的借口,在没有政府支持的情况下,他们还是希望不要错过这个能在全世界最重要的艺术盛会上将阿尔及利亚艺术精神向世界传播的机会。“我们是艺术家,不是政治家。”
无独有偶,哈萨克斯坦馆也因为财政问题被迫退出了威尼斯双年展。正当阿尔及利亚的艺术家们正在努力争取他们的首演时,有人在双年展的园区里偷偷贴上了“巡馆启事”:你看到哈萨克斯坦馆了吗?请告知!
“time to shine bright”是今年阿尔及利亚馆的主题。也许他们的作品无法在整个艺术家百花齐放的双年展中崭露头角,但这场斗争无疑是对本届双年展主题“愿你活在一个有趣的时代”的最佳呼应。
班克斯在威尼斯留下的最新涂鸦
在双年展如期开放了一周以后,另一个没有出现在双年展官方名单的艺术家,又转移了所有人目光。早在双年展预展时期,就有眼尖的艺术家在威尼斯运河的墙角边发现了一个从未在公众面前露面过的“班克斯风”涂鸦。一个穿着救生衣的黑人小女孩,正举着一个粉色的求救信号烟,看起来正像是在对来往的游客发出信号。移民、女孩、粉色,这几个元素带有强烈“班克斯式”的符号,然而班克斯本人却并没有在网络上承认这是他的作品。正当人们对着这幅作品的来历陷入苦战之中时,班克斯却在网络上揭露了另一个更惊人的新闻:在双年展开幕当天,他真的跑来了威尼斯——然后在最热闹的圣马可广场摆摊卖画。
“我在威尼斯双年展摆摊。尽管这是这个世界上规模最大、最负盛名的活动,但出于某种理由,从来没有人邀请我来。”他这么评价说。
班克斯摆摊
摆摊卖画是圣马可广场最常见的风景线之一。这也是班克斯曾经嘲讽艺术商业化的招数之一,早在几年前,他就用过同样的招数在英国街头摆摊贱卖了不少自己的作品。在机缘巧合下以贱价买走班克斯原版作品的幸运儿们往往只有在班克斯公布消息以后才发现自己因为运气捡到了宝贝,彻底嘲笑了当今依赖资本运作的艺术市场。然而,这次班克斯的运气却也不怎么好——他很快就被圣马可广场上的警察驱逐了,因为他没有摆摊许可证。
双年展没有邀请他,威尼斯街头也没有他的容身之处。这个全世界最具话题性的艺术家只能以一个悻悻离去的背影作为其摆摊视频的结局。
金狮奖赠与了时代的平凡悲歌
立陶宛馆的表演现场
在看过今年立陶宛馆带来的作品之前,谁都没有想到立陶宛馆会有机会站在双年展的领奖舞台上。正如前文中所提到的那样,预算匮乏的国家馆不仅无法在展览中投入足够的资金,展馆也只能远离人声鼎沸之地,立陶宛正是这样一个典型的例子。它的展馆甚至不在人流攒动的主展区里,在双年展地图上也极其容易被人忽略。似乎从来没有人在往届双年展中讨论过它——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在双年展颁奖礼上,当宣布将金狮奖颁发给立陶宛馆时,所有人的第一反应都是迟疑,然后再选择鼓掌。
立陶宛馆选择了气候问题作为主题,这个通俗的主题正如爱情一样被人麻木地运用在文化艺术、广告产品、宣传手册和中小学生作文里,但立陶宛的艺术家们却给人们带来了一种完全与众不同的视角,让人们沉浸、欣喜、不安、恐惧。
立陶宛馆的表演现场
展馆空间被设计为两层,游客进入展馆后需要登上二楼才能看到展览全貌。和上一届夺得金狮的德国馆一样,立陶宛此次也选择通过表演来向观众表达他们的展览意图。表演在一楼,而“观看席”则被设置在了二楼。二楼的地板中央有一个大口,正像一个巨大的天窗一样能让观众透过它看到一楼的表演。没有人不会被立陶宛馆的表演吸引——他们在一楼布置了一个人工沙滩,所有的演员都演得像一个个真正的沙滩游客一样躺在沙滩上晒太阳、看书、嬉闹、歌唱。
这场表演有着一股神秘的魔力吸引着每一个驻足的观众:在威尼斯双年展这样一个需要步履不停、不断思考、记录、频繁社交的场合,立陶宛馆的沙滩演出正以一种最纯粹的表达方式将观众拉入了他们的世界。穿着鲜艳泳衣的双胞胎少女趴在沙滩上涂鸦、年轻情侣互相依偎着欣赏手机里的相片、一个晒得通红的中年男人正给自己涂抹防晒霜、而一个有着柔软的大肚子大叔,一边看着杂志,一边腿俏皮地开合……这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地自然又美好,但如果你仔细听取他们所唱的歌谣,又会发现在这美好的表象下,他们以黑色幽默的形式将他们对于环境问题的焦虑歌唱了出来:雍容华贵的人抱怨没有人清理大街上的垃圾和宠物狗的粪便、孩子分不清复活节和圣诞节的区别,因为圣诞节从未下过雪……这个时代的危机与我们如影随形,但它依然和我们平凡的日常没有任何区别。所有的观众、艺术爱好者、艺评人,都在二楼以上帝视角俯视着、批判着这一切。它仿佛在提醒我们:我们既是这个时代的批判者,同时也是这个时代的受害者。
比利时馆
荣获双年展特别奖的则是比利时馆。比利时馆的两个艺术家Jos de Gruyter和Harald Thys通过制作了许多真人大小的机器人,将比利时馆打造成了一个展示人类形象的民俗博物馆。
在意大利,这种电动机器人常常被设计成手掌大小,用来表现意大利民俗风情和淳朴农民的劳作场景。它因为体积迷你、造型可爱,常常被意大利人买来布置圣诞树。如今,比利时艺术家们将这些劳动人民的模型放大到真人大小,却给人带来了一种毛骨悚然的效果:随着机械运作的齿轮声和音乐声一起交替出现,机器人开始永无至今地不断重复着同一个动作来“劳作”。他们是纺织女工、是风景画家、是鞋匠、是石匠、也是钢琴家……与其说是这些机器人长得像人类,不如说是人类如今的工作方式被“机器人化”了,被困在一个无法逃脱的循环之中。
除了得奖的展馆,你还可以看看这些——
法国馆
早在颁奖典礼之前,法国馆曾被预测为金狮奖的最佳竞争者。法国馆将展馆内部设计成了一个章鱼的腹部,当观众步入其中时,就好像是误入海洋之中的一个无骨生物——这是当代身份流动性的一个隐喻。
法国馆现场
不过,比法国馆展品本身更有意思的,应该是参展艺术家Laure Prouvost在法国馆入口挖的一个地道。在双年展开幕前几天起她就已经开工,试图挖一条能够通向隔壁英国馆的“非法入侵”通道,以嘲讽英国脱欧的行为。截止至今天,地道依然没有挖好,人们只能隔着施工警戒线看着地道的大口。
加纳馆
加纳馆现场
加纳馆今年首次参加威尼斯双年展,就赢得了大量的声誉。如果威尼斯双年展有一个新秀奖,那加纳无疑可以拔得头筹。加纳馆的主题是“自由”,策展人邀请了雕塑家El Anatsui展出了用废物设计的加纳民族风格的挂毯,以及John Akomfrah对西非暴力历史的视频纪录片。画家Lynette Yiadom-Boakye带来的肖像画向观众展示了加纳人民既现代又保有传统民族风格的一面。
主题展
每届威尼斯双年展策展人都会邀请世界各地的艺术家参与主题展,今年共计邀请了79名艺术家参与主题展,中国艺术家就占了6个,是除美国之外,被邀请艺术家人数最多的国家。
双年展主题的一大特点就是“含糊其辞”,或许是今年的主题恰好迎合了艺术家们的批判精神,让今年主题展的展品内容明显比往年有趣得多。越来越多的艺术家将新技术混合于艺术创作之中,艺术品也从“禁止触摸”转为了鼓励和观众产生交互式体验的方式。
许多中国艺术家的作品也在主题展上成为了本届双年展话题的焦点。观众可以在花园主题展展区看到刘韡今年的最新作品《吞噬》,而他在军械库的大型装置作品《微观世界》,让观众借艺术家之作直观地面对原本肉眼无法识别的微观客体,重塑了人类对于“微观世界”神秘性的崇拜。
刘韡《微观世界》
总而言之,在本届威尼斯双年展,或许把“May you live in interesting times”看作成“没有 live in interesting times”才是正确的视角。如何才能让人们因此对自己所生存的这个时代产生警觉、对生活和社会产生反思,这也成为了艺术家在这个时代的重要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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